考場上煎熬六小時,300道選擇題,40道簡答題,4道論述題,考卷訂成冊發下來,厚達45頁。

試題涉及範圍非常廣,從卯酉圈和極方位角這種天文學概念,到天體運動對心理可能產生的影響,都有涵蓋。

“很多考生因為不熟練,寫都寫不完。誰也沒有必過的把握。”雖然是開卷考試,留給翻書的時間不多。

搜索引擎上對ISAR的定義——國際占星研究協會,世界上最前沿、最具啟發意義的占星組織。

它提供的資質認證,光考試報名費就逾萬。每年仍有很多占星師去擠50%的通過率,希望權威機構為自己背書。

阿機就選擇了去倫敦占星學院學習。是的,你沒看錯,占星學院。

英國不止一家,占星師聯盟下屬幾所學院都有標準學制:皇家占星學院、水星學院、英國通靈學院……都開設了占星學科。

許多人眼中這已是霍格沃茨真身,阿機少不得一遍遍解釋:沒那麼玄乎,其實就是個職業技術學院。

申請這類學校不僅解釋成本很高,手續上也有點麻煩,無法走留學用的學生簽證,阿機只好提請兩年多次、每次180天的旅行簽證。

為此,她製作了厚厚一本攻略,方便入關時對答如流。

學院寬進嚴出,入學沒有門檻,但想獲得畢業證書沒那麼容易,通常業內認為一個專業占星師的成長期是三年,倫敦占星學院的普遍學制也是三年。

進入學院學習前,阿機經歷了漫長的自學路。在倫敦,她發現有些書目她早已看過,教材《當代占星研究》,被大陸奉為嚴肅占星入門必讀。

作者蘇·湯普金,正是阿機所在學院的創始人,現代占星的理論奠基者。

目前大陸通行的譯本是從台灣譯本發展來的,“譯者是胡因夢,對,就是李敖的前妻胡因夢。”阿機說。

藍巧本科加碩士一共學了七年心理學,畢業後自主創業,開了一家塔羅屋。

有人為她浪費了專業背景惋惜。藍巧說,我不是天馬行空,一百多年前,卡爾·榮格就把塔羅牌融入心理學,臨床心理學也認為占卜有一定的助人功用。

職業占卜師與心理諮詢師有許多共通之處:不能洩露客戶案例信息;不能和客戶發展感情或性關係;不能道德評判客戶……ISAR對考生進行職業道德培訓,這些是內容的一部分。

這和人們印像中不一樣。無論是《哈利·波特》中的特里勞妮,還是影視劇中的神婆,占卜師總是被塑造成神神道道的角色,一不小心就能勘破天機,說出了不起的預言。

在阿機受過的現代占星系統教育裡,forecast是被允許的,對predict極為審慎,區別在於前者是如同天氣預報一般預測趨勢,後者為斷言。

人們總是期待從占星師口中聽到怪力亂神,對此,有職業素養的占卜師通常會說抱歉欠奉。

“我不會在諮詢前擺蠟燭、布法陣,如果是為了雙方能更有儀式感更投入地參與對話,我能理解。”

有的占卜師禁忌諸多:不能為自己占卜、一天只能工作有限的次數、開始前一定要做某些儀式……種種繁文縟節,可能是出於虔誠,也可能是為了營造神秘的氛圍。

關於這點,阿機和藍巧觀念不同。阿機認為給客戶營造氛圍是必要的,這是顧客消費的一部分。

諮詢前,阿機會合上窗子,確保屋內光線令人愜意,點上蠟燭,增添一些溫馨,徐徐點燃熏香。並不是為了裝神弄鬼,如果能讓訪客感到舒適治愈,準備工作就有價值。

這與阿機的個人趣味有關。多年前她是心理測試愛好者,那時候每天花大把時間在門戶網站上閒逛,彼時新浪、騰訊都設有星座類目,還很火。

不同風格的flash動畫和音樂,搭配著與主題相去甚遠的問題——“你在森林裡看見一座小木屋,它的門是什麼材質?”

這些問題像包裹了層層外衣的禮物。在最終剝完之前,誰也猜不到它會給你什麼答案。

阿機知道其中娛樂成分很高,但也不失為一種快樂的消遣。

後來她在心理學書籍上讀到,人的愉悅分為創造的愉悅、抵抗的愉悅、逃避的愉悅……

阿機恍然大悟,自己做心理測試不就是典型的逃避型愉悅嗎——過程極其投入,像是進入一個虛幻的私密空間,用想像搭建起一趟虛擬旅行。

從業五年了,他身上的IT氣質仍未消散。背黑色電腦包出門,慣用的筆盒是無印良品的透明款,諮詢前端正擺在桌上,再拿出A4紙作記錄——這些就是他的全部道具了。

有些從業者號稱能招財消災,吸引客戶形成依賴,嘉祺對此也不屑:我不做改運招桃花之類的事,也不販賣靈器,那隻是在利用人們的焦慮賺錢。

占星諮詢的根本目的是讓客戶扔掉“拐棍”,結果形成依賴又撿起一個“拐棍”,不就背離了初衷嗎?

藍巧想幫人們解決一些具體的困惑,而不是佈道般宣傳塔羅的神力。

人們求助占卜,給自己的決定找一種支撐,把決策失誤的風險轉移到塔羅牌上。

占卜幫助來訪者將糟糕的境遇歸為時運等不可控的外因,減輕自責和心理負擔,把人從抑鬱情緒裡打撈出來。這也是心理諮詢常用的技巧。

但是有人抓住大眾對不可控因素的焦慮感,利用它招搖撞騙——既然運氣虛無縹緲,就花錢做法事將它“確定”下來。

B站上很多塔羅博主自詡名門正宗,發布打假視頻,“用電子軟件發牌的都是假塔羅師,用紙牌占卜是最基本的步驟!”

藍巧不以為然,即使塔羅牌有靈能,不是因為牌本身有多強的法力,而是雙方開誠佈公的交流打開了心結。

有的博主言之鑿鑿,稱能預測未來,不准不要錢,甚至詛咒“不尊重會反噬”,

藍巧說自己看了“頭皮都要立起來”,這跟巫蠱有什麼區別?

嘉祺初入行時收費200/小時,現在漸漸漲到800/小時,與當地心理諮詢費用基本持平。

當他聽說深圳一位從業者收費2萬一次,忍不住忿忿:“簡直是搶錢。”

總能聽說沒有資質的江湖騙子,只要肯包裝,敢唬人,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,再搭配一些水晶珍珠,說是獨門秘辛,總有人上當。

嘉祺一方面鬱結自己鑽研了厚厚的原典,卻敵不過神棍信口雌黃。另一方面也擔心這群人讓行業更加滑向灰色,失去了正名的機會。

“灰色行業”,嘉祺遲疑了一下,說出了這個詞。這也是嘉祺的憂慮所在:沒有絕對清晰的成長路徑,也沒有收費標準。行業離規範化還有很遠。

無論“嘉祺”們如何釐清概念、破解迷思、努力科普,另一邊,星座營銷號生產的內容,又不斷在給大眾灌輸淺薄的刻板印象,比如處女龜毛,射手花心,雙魚盛產渣男渣女等等。許多人以為,這些碎片和標籤化的信息,就是占星的全部。

於是真正的占星師,免不了被誤解為迷信。

職業占星師們奉為權威的《當代占星研究》,為了採訪準備,我也買了一本。

它在噹噹網上的宣傳語是“進入嚴肅占星領域一窺堂奧的經典必備”,與作者的另兩本著作《順逆皆宜的人生》《人生的12個面向》打包出售。

心靈雞湯式的書名,似乎昭示著,比起嚴肅占星者們的堅持,普通受眾更想獲得的,只是即時的寬慰,或一個遙遠的寄託。

當然還有各種八卦。

阿機毫不掩飾對八卦的熱衷,她說這是占星路的動力之一。

我提到喜歡的女演員郝蕾和周迅,阿機不假思索:“她們都是月蠍。”(月亮星座為天蠍座)

隨即她微笑補充:“你也是月蠍。”彷彿我對她們的欣賞,源於出生時月亮落在天蠍座的冥冥注定。

“是有什麼數據庫收錄了明星的星盤嗎?”我不禁好奇。

“如果查不到明星具體出生時間,默認中午12點,這樣只有七成準,有經驗的占星師會知道哪些星體當天不會改變,能推測出更準確的結果。”

阿機舉例,易烊千璽的情況就很棘手,如果他是上午出生,他應該是月亮射手,如果是下午,他就是月摩。

碩士畢業前夕,藍巧和相戀三年多的男朋友分手,家裡又發生了變故。

即使是心理科班出身,也有絕望到自己難以開解的時刻。

藍巧找相熟的塔羅師做了一次占卜,牌面大意是情況會越來越好,需要耐心和勇氣泅渡。

塔羅牌只能占卜3-6個月內的事,“那時候我熬過來的信念就是,最難不過半年。”

這次作為消費者的體驗給了藍巧啟發:失戀、升學都是很直接的現實問題,現實中求助無門總是痛苦,便通過玄學手段來緩解內心焦慮。

人們以為牌意暗示著命運的安排,神靈的聖諭。殊不知,他們的潛意識做出了最後的決定。

“這就好像,我們拋硬幣來決定糾結的事情,如果拋到更想要的那一面,我們毫不猶豫照做,如果不是中意的結果,我們會隱隱覺得是不是要再拋一次,對吧?

拋硬幣的結果不重要,重點是拋的過程中意識到自己更想要哪一面,這就是從潛意識挖掘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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